樊纲，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学博士，现任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改革研究基金会秘书长，国民经济研究所所长。兼任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上海交通大学经济学教授；经济转轨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2015年起担任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

我想从经济危机说起，但是不想讲现在金融危机短期的一些事情，既然我们都是学经济学搞经济理论的，我就从经济思想史和经济史的角度来做点分析。

大家都知道经济危机、经济周期是一个反复出现的现象，问题是经济学的任务是怎么能够解释它，怎么能够防止它，不仅仅是应对它，还要怎么防止它，使它不再出现，比如说不再出现泡沫。应该说在国际上这种说法少一点，在我们国内最近这一年来，我反而听到更多这样的问题和说法，说经济危机，说你政府管来管去，你如果政府完全不管，让人们去想，去承受危机的打击和痛苦，承受危机的一切成本代价，让他破产倒闭、让他失业还是怎么样，那么人们有了这个预期，有了这个恶果的预期，人们会改变自己的方式，会承担这个后果的话，人们就不再去搞这些泡沫、这些坏账和外债了，我多次听到人们提这样的问题，讲这样的话。

什么是含义呢？出现危机是因为市场化还不彻底，是因为有了政府干预，因此要进一步市场化，我待会儿会讲市场化是什么含义，我也非常同意陈志武教授讲的关于市场化的观点，但是这里发生危机是因为没有实现市场的基本原则，让每个人承担自己的后果。但是如果我们稍微对现在的危机和历史上所有的危机有一点常识和基本知识，就会知道这次危机就是因为要彻底市场化，要彻底让私人承担这个责任。格林斯潘为什么没有监管？他自己的解释就是“当时我相信，我以为股东可以对这些证券公司实行约束，对投机行为实行约束，股东可以解决这些问题”。就是刚才那个道理，就是彻底让股东来负责，让股东自己来承担后果，结果怎么样呢？闹了历史上最大的一次金融危机。

再回顾历史，1936年凯恩斯的《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出版，标志着现代宏观经济学诞生，我们不说理论家的事，说一下1934年的罗斯福新政。罗斯福新政之前的市场经济，一两百年前的市场经济是没有政府宏观调控的，联储没有这个职责，当时的总统胡佛，人家问他是不是要来管。他说我用什么工具管？除了相信市场可以调节以外，他说没有工具管，因此在那之前的一二百年的市场经济完全是由个人自己承担责任，是没有政府和宏观调控的。结果是什么呢？就是马克思说的那句话，七八年来一次经济周期。所以早期的市场经济周期，包括大萧条，包括这次经济危机说明了什么问题呢？说明经济危机本身是一个市场的问题，是一个市场失败的问题。用凯恩斯的话说，他认为经济危机、经济周期就是因为企业家的这种精神。

企业家就是我们刚才所说的私人、股东、企业者，不是政府，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从经济学的基本层面来看不是政府。我是学思想史出身的，记得我从一开始学经济学的时候就讲市场是有问题的。后面所有的这些大经济学家都在讲市场有问题，我们怎么来解决这些问题使市场更好地发挥作用，同时使它减少波动，宏观经济学也是这么诞生的。我觉得关于这一点需要我们把话说清楚，我们搞市场化改革和搞市场，为什么？我们过去的是计划经济（这个问题我待会儿会讲），不是因为市场是十全十美的，市场是会出问题的，经济危机、经济波动本身是会产生的，而且它会在私人制度企业的基础上发生。这件事告诉公众、告诉我们的学者，市场经济好不是因为它十全十美，而是我们在设计的各种方案当中它相对而言是最好的，它不是十全十美的，经济学的最优、最大、最好也是在这个相对的情况下，它比别的更好一点，比计划经济要好，但它不是没有问题的，我们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然后历史上很大一部分经济学家就在研究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怎么解决经济周期、经济波动这些问题，与它带来的这些灾难，包括贫富差距扩大的这个灾难。那么第一方案是什么？是人类真正解决的而且付诸实施的最大方案。计划经济怎么来的？计划经济针对的是市场经济中的两大问题：一个是贫富差距，一个是无政府状态、经济周期。这还不是说过去的金融危机产生的计划经济思想，现在的经济危机也在不断产生计划经济思想，不仅中国的计划经济思想在泛滥，世界上计划经济的思想也在崛起。但是可以想一下，这些极端的后果、这种极端的完全自由市场产生的后果导致的是一些国有化，当然大家不要相信美国的国有化。国有化是为了应对现在的这些坏账的问题，当然其他一些国家社会的思潮、计划经济的思想在恢复。市场的无政府状态，缺乏信任的环境，那么我们联合起来搞。

最近全世界都在谈计划经济思想，我前天刚收到两个美国朋友给我传的东西，他们说这个非常好，很有创意。我一看就是现在必须要让中国货币升值，来解决这件事情，来解决当今世界的失衡问题。但是人民币升值，中国经济增长率可能会受到影响，那么怎么能使中国经济继续增长呢？要允许中国采取产业政策，对某些不出口的产业进行补贴，原话就是It should be allowed，就是中国人应该被允许搞产业政策，搞计划补贴来发展不向美国出口的产业。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哈佛大学的教授来教导我们要回过头来搞产业政策、搞补贴、搞扭曲，那不就是扭曲吗？然后又短缺、卖不出去，最后是财政赤字和通货膨胀，回过头来又会说我们stupid。当然后面就是利益了，这个调整的重担就落在我们身上了，反正美国坚决不调整。假定美国不调整，所有调整都要由我们来承担，而且这个调整又变成了通过计划经济手段来调整，用违反市场原则的办法来调整，这时候allowed。以前是你有问题，你没有走市场，没有走完，你要出问题，韩国出了问题，印度尼西亚出了问题，你们有危机了还要继续。

现在有了摩擦和这个问题的时候，要让中国回到计划经济，这个思潮是有原因的。就是这些市场产生的摩擦和这些矛盾，最后使人们趋向于计划经济这种思想，所以说历史上不是偶然的，我们人类早晚会走一次不是从前苏联开始然后中国跟着走一遍的计划道路，只要市场经济继续发展下去，人们一定会走一遍、试一遍计划经济的道路，试过后再回过头来，有的国家还没有走到底，还要往下试。当然现在的理论也证明了在宏观波动方面也可以解决一些问题，前苏联也基本解决了宏观波动的问题，但是扼杀了千百万人的创造力，资源配置无效，因为不能通过价值、价格来监视人们的行为，使现在的人们认识到我们不能搞计划经济。市场经济也有问题，但是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相比要更有效率、更好，我觉得这时我们要把这句话说清楚，再说一遍：不是因为市场经济是十全十美的，而是因为它是相对最好的。

但是又要回到周期性波动，西方经济大萧条后就产生了第二个解决方法，即现在人们普遍采用的解决方法——凯恩斯主义。我觉得凯恩斯主义从经济学的角度上应该有区分，但是从基本的思想上，应该是一种现代经济思想。现代市场理论本身是一种思想，什么思想呢？就是我不改变、不摧毁市场经济私有财产制度。以私有财产制度为基础的市场经济的基础，用我们现在的话说叫做资源配置机制。我在上面加一些东西，即加了一个宏观调控的机制，就像让政府做其他公众服务一样做一个宏观调控，等等。这些作为市场监管的一个机制，不消灭市场经济，以市场经济为基础继续搞市场经济，但是让市场经济更理性一点，少一些波动，使它更稳定。这一点我认为我们要认识到。所以最近我跟一位著名的经济学家讨论的时候，我说你想搞市场经济，现在真正要搞市场经济就不是再去搞完全自由的市场经济，回到早年的周期性经济危机中去，而是我们要吸取人类的经验教训，吸取这些理论已经解释的问题，加紧宏观调控，这也是我们这几年研究宏观经济学的一个基本的道路。

那么在这里，说到这一点，就是我们要认识到现在这些问题需要这种综合的方案、这种所谓的第三条道路来加以处理解决。因为人类历史上，加上这一次市场又是一次反复，前几年是一次反复，人们把过去的都忘了，因为几十年没有出现大的金融危机了，美国没有出现金融危机了，美元成了世界货币了，它就把这件事忘了，把市场可能出现的风险忘了，结果大家到了要否定任何政府干预和服务的这条道路上了。我这次得到的教训是这样的。

那么回过头来，在这里我也要说，真要搞市场经济就得信服凯恩斯主义。因为它是不放弃市场原则的，如果放弃它，最后又要走回计划经济。这些天大家议论的比较多的就是关于国有制的问题，“国进民退”的问题。我多少要讲一句。市场经济的基础是私有民营的企业制度和财产制度。可以有历史的原因，也可以有一些发展阶段的原因，包括早年的英国、早年的市场经济国家也有很多是国有企业，等等，但是长期的趋势我认为我们要改变一种思维方法，改变我们的一些经济哲学。这些经济哲学是什么呢？我们不仅不要与民争利，而且我们的政府不要去承担市场本身的一些风险。投资是有风险的，现在再扩大包括房地产在内的行业都是有风险的，国有资产如果要安全，就不要投到风险很高的产业里面，去和民营私人资本争利。一个国家要真正长治久安，政府的职能是收税，提供公共服务，而市场的真正主体应该是私有制度。

我们要通过现在的眼光、现在的制度，包括金融的外部性这些东西来看待这个市场。而且，改革了30年，过去我们还处于市场经济的初期，我们还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个人反对很大的政府，政府什么都干，但是我也反对政府完全没有任何社会保障和宏观调控，这样的市场经济最后也是走不动的，最后会引起利益的反弹。有人说就让市场来优胜劣汰，就让危机使人们破产，这样会导致无辜的小民失业、破产倒闭，失业问题会使人们反弹。因此，现在很多极端的思潮在兴起，这使我们认识和理解到，18世纪和19世纪的那些极端的思潮的兴起是有原因的。是社会博弈的一个长期过程，是一个社会群体的问题，会通过各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利益诉求。所以，我们现在讲市场化是讲现代市场，是在人类历史的基础上、在人类发展的基础上，我们不再去重新走一次弯路，这样才能够发挥后发优势，我们才能走得更快一点、发展得更快一点，才能够追上发达国家。所以，在这里我觉得我们要多了解一点思想史和经济史，经济学不可能做实验室里的实验，我们唯一的依据是已经发生的这些事实。市场经济不是刚刚搞，市场经济已经搞了几百年，人类基本的利益关系和诉求都是一样的，所以如何借鉴历史，借鉴前人思想家的思想发展的过程，给我们以启迪，让我们来面对现在的事情，使我们中国的事情做得更好？我们应该不断学习，少争论一些几百年前已经争论的问题。我们再争论还不如把这些争论的东西先学一遍，先吃透，下一步的发展我们可以更经济一点，更有效率。我就讲这些个人观点，供大家参考。

谢谢大家！

全明星阵容经济学家与政策制定者首度披露未来十年中国经济风险、动力、政策与挑战。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期已经过去了吗？中国经济长期持续增长的潜力和动力在哪里？“十三五”时期如何实现改革的全方位突破？在我国十八届五中全会召开和“‘十三五’规划建议”发布之际，中国未来改革和经济发展趋势备受各界人士关注。

在《改革与未来》一书中，二十多位高等学府和业界的知名经济学家和政策制定者回顾了中国经济改革的历程、逻辑和理念，对中国未来的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做出了精彩研判。该书是“’十三五’规划建议”发布后深入解读未来发展机遇、挑战和前景的重磅之作，有助于读者看清中国经济走势，把握未来，赢得先机。

主编

海闻，北京大学校务委员会副主任、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院长，曾担任北京大学副校长；中国经济学年会创会理事长，经济金融网（中国经济学教育科研网）创始人；中国留美经济学会创始人之一并获得“终身成就奖”，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联合创始人之一；主要研究领域为国际经济学、发展经济学和转型经济学，曾获得“安子介国际贸易研究奖”，入选“改革开放三十年影响深圳三十个经济人物”。

副主编

巫和懋，现任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经济学教授，曾任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2008—2014年担任中国经济学年会秘书处秘书长；斯坦福大学经济学博士和经济学硕士，师从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肯尼斯。阿罗（KennethArrow），台湾大学经济学学士；曾在斯坦福大学、范德堡大学、杜兰大学、浙江大学、清华大学和南开大学及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任教；曾担任台湾大学特聘教授、台湾中华经济研究院副院长、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常务副院长。

目录

第一章 改革的历史与未来 
中国的经济改革回顾与展望 
——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教授 邹至庄 
中国改革：从何而来、往何处去
——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院院长 田国强 
中国经济改革的历程、理念与方向 
——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 易纲 
未来五到十年的中国改革 
——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 张曙光 
历史、现实、经济学 
——明尼苏达大学卡尔森管理学院终身教授 王一江 

第二章 全面改革的逻辑 
新结构经济学———发展经济学反思与重构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名誉院长 林毅夫 
中国未来二十年：经济增长与社会发展 
——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院长 海闻 
市场化的发展对中国社会结构和社会转型的影响
——耶鲁大学终身教授 陈志武 
邓小平做对了什么?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 周其仁 
构建全方位开放新格局：机遇、挑战和前景 
——国家发展与改革委员会学术委员会秘书长 张燕生 
金融监管改革的学术思想基础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 巫和懋 

第三章 新常态与经济增长动力 
中国经济增长的动力
——香港中文大学前任校长 刘遵义 
中国的经济发展和发展经济学的发展

——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 樊纲 
中国经济失去了增长动力吗?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 姚洋 

中国经济如何持续追赶?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 卢锋 
从经济奇迹到常规发展 
——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 黄益平

 
第四章 问题与挑战 
经济思想史和经济史视角下的经济危机
——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 樊纲 
人力资本投资与跨越“中等收入陷阱”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 巫和懋 
中国金融业对外开放的路径与逻辑 
——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 易纲 
如何解决融资难的问题 
——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 黄益平 
国际标准的修订与中国国民经济核算体系的改革 
——国家统计局副局长 许宪春 
性别比例经济学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 张晓波 
中国家庭金融调查的基本结论
——美国得克萨斯农工大学经济系终身教授 甘犁 
从温州金融改革看我国金融改革的方向
——中国人民银行金融研究所副所长 张雪春 

第五章 未来十年的中国经济 
人民币和上海在未来全球金融市场中的地位：中国的梦想抑或现实?
——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经济系教授 胡永泰 
新一届政府领导下的中国经济增长与社会发展
——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院长 海闻 
全球化与中国的金融深化：矛盾、风险与机遇
——经纶国际经济研究院中国研究副总裁 肖耿 
未来十年将保持7%左右的增速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李晓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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